陈海龙：木心终会成为大众的节日

木心终会成为大众的节日，或诞辰，或逝世周年，或兼有，但肯定不是今天。

细数当代，所有能发点光的艺术家，各有其好，也重要，但都还不足以如先生般，好到让人意外；更都不足以如先生般，重要到成为我们文化的庆幸。我不夸张，所有反对这句话的人，只是认识不足而已。

纵，先生上接“五四”，一线至今；横，又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汇点上，他就是活着的那个交点！唯一的点，无价的孤本！再也不会有了。

对应我们社会的病痛与困境，他是我们走出去的路，也是我们回家的门，是所谓文化思想现代化的一种可能。他就是实验这个可能的试验场。无论思想艺术、生活方式，一切的一切。

在这纵横交接的交点内部，立体地，完整地，甚至全息地，多维度地，鲜活地，展现了两种文化高点位的融合。这是世界性的课题。

他的作品，与他这个人，是合一的，一体两面的。能见作品，还能见人，能合能分，再胸怀中外古今，并在社会当下求索者，方识得先生。

无论在哪个层面，木心都被这个社会远远低估了。但有还以公道的可能。我们正在遭受的报应，还没见底，这过程中寻找解药的人，一路上寻，自会找到先生的，好在先生会一直等在那里。

终会有人认出的：人，竟然可以活得如此诗意！这般纯粹！完整！

《文学回忆录》出版后，我如获至宝。三俩好友，人手一册。这本书为我们展演了艺术家发现自己、完成自己的榜样；他为我们详尽描绘了艺术之路的景况。他是弥足珍贵的文化孤本，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因为他的在，强调出时代的缺——诗意的缺！

先生于我辈，是镜，是尺，是灯，是药。

先生以他的创作、言论、行为，立体而全面地，对我们在生活和创作中的种种困惑，给出了自己的解答，这些解答也许只属于他个人，但有此参照，我们有了方向感，有了方向的灵感，这比给我们方向更重要得多。

参照先生，我们便宜于寻找自己的答案。人（艺术家）与艺术的关系，人（艺术家）与时代的关系，人（艺术家）与生活的关系，人（艺术家）、艺术与世界观的关系，等等。

先生为我们提供了自我认知的一个坐标，让我们看清自己在坐标中的位置。

我先看到《哥伦比亚的倒影》，初读，瞬间失语，不是简单的好不好的感觉，如同一脚踩空。一种无法准确描述的感受：既言辞现代，又清平古远的感觉。与之前的一切阅读经验截然不同。直到读《文学回忆录》，才完整地发现一路新的美好——通往先生。

被现在教育败坏了胃口还不自知的我们，对文字的读写，一时无法消化先生的作品。只是靠有限的阅读，感知先生于当代文学的重要，至于怎样地重要，我认识有限，还无法言说，有待学习。

某种层面上说，语言即是思想。

单在汉语言的使用上，我个人粗浅地觉着，先生及其作品对我们这代人汉语言的能力，与汉语的关系，意义重大，对我辈的思想层面，意义重大。就此刻写这些讲述自己感受的文字，竟然磕磕绊绊，心中千言万语，写来却总是言不及义，怎样都把握不好分寸的囧境。总也做不到起码的、不多余的清晰和准确，这使人沮丧得难过。我安慰自己：还有希望。

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对文化艺术的教养有大的缺陷，缺少常识常规，缺少礼仪的教养和参照。我们缺广义上文化的长辈，自觉的聪明人都去“五四”民国找了，懒惰愚钝如我者，数十年，茫然坦然，浑浑噩噩。

先生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可我辈更惨！我也曾恶毒地对我周遭人说：我们在以进步的形式大踏步倒退，退向低等与低级。当下成功主义充斥社会，全面陷入巨大的焦渴，生成巨大的社会隐忧，现世报成为一种病态，先生是我们的药，败我们这社会和时代的邪毒欲火。

我给华大学生推荐时说：木心是一个既活在这不堪的现实社会，又完全活在纯粹的艺术世界里，一个自我发现、自我期许、自我珍惜、自我尊重、自我完善、最终自我完成的纯粹而完美的艺术家标本。

他同时也为我们淌出了一条道来，速速跟进者，得自由获永生。我在教室说：在一个是人就手腕戴佛珠的时代里，在部分觉醒者那里，有了以美育代宗教的可能！

我想刻意回避对先生及作品滥情的示爱，只愿客观表述自己的认知，努力了，结果依旧多是表情。这些最为私人的感受，平日极少有人可与言说，久了，又没有认知上的升华，隐隐地成了另一种“渴”，一种求知的欲望。

先生的一切，好比以手指月，指向“真”的同时，又显现为真。指向我们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精心呵护的，那一丁点艺术的美好。正如先生所言，那美好，可以将人占满，是我们共享的精神文化空间，是我们的故乡家园。而我们正在背井离乡的路上，背道而驰。好在有人自觉地努力着调头或转弯，先生在此层面意义之重，难以估量。

2013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