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到了两个市委书记，但采访失败了｜新闻实战

在机构媒体工作了十六七年，常常单兵作战，习惯了独来独往，欠缺团队合作的意识，难免会遇到力有不逮的情况。

那年的8月初，经编辑部批准，准备写写某省多名省部级官员和大量厅官密集落马一年后的变化和遇到的新问题。

据我所知，当时该省的经济形势非常不好，在全国几乎垫底，我很想知道该省省委大换血一年后政治经济形势究竟如何、经济形势到底差到了什么程度、反腐与发展经济这两者是如何相互作用与影响的。

“反腐是否影响经济发展”的疑问，自从2014年开始就一直在我脑海里。那年的3月，我曾在北京就这个问题当面问过该省时任省委书记。他说不影响，但没有具体的解释。

到省会城市后，先见了时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等官员，了解反腐与官场人事的基本情况。这一块当时比较熟，很轻松就大致搞清楚了当时政治生态的情况。

随后，就是要搞清楚经济形势到底如何以及反腐给经济发展带去的影响。也就是这一点，当时难住了我。

当记者很多年，从没有做过经济报道，在经济金融领域几无知识储备和积累，一时间无从下手。没办法，只好按照过去写时政报道的经验，约地方主官们谈。

首先想约的是时任省长。省长答复，欢迎关注，但不愿意就经济形势的问题接受采访。

随后，试图约地级市吕城的市委书记。吕城被该省定性为“塌方式腐败”，当时经济形势非常不好，但数月前曾接受过采访的市委书记不愿再接受采访，市长当时空缺，常务副市长也不愿意接受采访。

无奈，只好选择去吕城下辖的方县。当时听说方县财政紧张，连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经过前期的沟通和联系，方县的官员们也不太愿意受访，但我执意要去看一看。去的路上，时任县长一直不接电话。不过到了方县后发现县长带着财政局长、统计局长等经济口的官员们已经候在会议室里。他们并不承认已经发不出工资，只说正在争取保工资、保运转。

他们提供了大量的数字数据，但我对这些数字数据毫无概念，完全听不出头绪。

经济形势不好的地方， 官员们基本都回避这个话题，能见到的人提供的信息都很宏观，而我需要的是地方经济形势不好以及地方官员们如何应对颓势的细节和故事。

当时非常焦虑，自身知识储备不足，也没有财经报道的经验，不知道如何突破。反复思考，决定换一个思路，去当时经济形势稍微好一点的城市，一方面了解反腐风暴后当地政治经济发展的情况，另一方面看能否让他们说一说他们眼中那些经济形势不好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然后约了省会和G市两地的党政主官。省会市长，不愿意接受采访，市委书记是省委常委，比较难约，但没有拒绝，让我等消息。

G市，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先答应了见面，但我试图采访的是市委书记或市长，结果安排的是时任市委副书记见面。

与副书记谈了近两个小时，他提供的信息基本都是在说G市经济如何逆势发展，任我怎么问，他都说G市当时的经济形势很好，“市委市政府团结一心在谋发展”之类的话。

很不甘心，又联系市委书记。经过协调，书记终于答应见面。聊了很长时间，但他提供的信息与副书记接近，而且非常宏观，大量的经济数据，让我有点懵。此外，他不愿意谈其他地方的情况。

省会市委书记一直没有拒绝接受采访，只是说忙，让我等消息。第一次通知说可以见面的时候，我正在去吕城的火车上。等我从吕城回到省会，他又没空了。

等待期间，采访了该省烹饪餐饮酒店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冯女士等人，试图从当时餐饮的颓势折射经济形势的下行。这是采访陷入困境中的无奈之举。

期间，我还试图去采访退休的老省委书记，甚至让朋友开车花了五六个小时找到了老书记的老家，想拜访老书记，但老书记没有见我。

当时已在三城跑了二十多天，总感觉采访不够，情绪低落。

2015年8月25日，是一个周二，终于见到了省会市委书记。当时编辑部做了一个准备，如果谈得精彩就单独做个稿子，以对话的形式呈现。

因周三截稿，担心来不及，临时请当地电视台的朋友找了一个帮手，如果书记谈得精彩能单独成文，就让帮手整理录音速成对话稿，我则写综述稿。

采访了近两个小时，省会书记与G市书记一样，谈的都是比较宏观的话题，讲成绩多，谈问题少，偶尔讲到一些有趣的细节，但信息量不足以单独成文。

那晚几乎一夜未睡，极度沮丧，虽然采访了二十多天，各行各业也见了不少人，虽然采访到了两个市委书记，但信息增量并不多，前期的诸多疑问也没有找到答案，完全没有达到编辑部和自己的预期。

熬了一个通宵，勉强写了五千多字的稿子，经济问题写得少而模糊，接受了采访的市委副书记刘完全没有出现在报道里，G市市委书记和省会市委书记也都只有几百字的信息。

现在，偶尔翻到当年采访结束后与他们合影的照片，都会觉得对不起他们，浪费了他们的时间。

自己知识结构有明显的缺陷，对财经领域和地方经济发展很无知，导致虽然见到了两个城市的市委书记都没有问出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来。这次的采访与报道，自认为是从业十多年最失败的一次。

回头反思，当时如果联系报社向经济部求助，让他们增派一个财经记者去一起采访， 情况或许会大不同。（文中地名均为化名）

褚朝新

2023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