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道超车？跨境电商在美国的知识产权权力游戏

跨境电商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这几年跨境电商的队伍日益壮大，他们中的很多人雄心壮志，行动迅速，眼光瞄准全世界，在中国乃至世界经济和商品流通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

来自中国的跨境电商到底有多少人？我先说几个统计数字。到2021年底，亚马逊有970万个第三方卖家（店铺）。其中来自美帝本土的卖家只有50万的样子。这900多万非美国卖家（其中将近200万是非常活跃的卖家）里有多少是中国人的？您猜猜看？我的估计是至少一半以上。平均每年还有20-30万的新卖家加入亚马逊这个大平台。

这还只是亚马逊一个平台，eBay，Wish，Aliexpress，DHGate, Joom, Fruugo.com等平台都聚集了大量的跨境电商。沃尔玛等平台这几年也开放了不少第三方卖家入驻。

当然这个群体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翻新速度也非常快，平台和卖家的矛盾，还有卖家之间各种黑和白的竞争非常激烈，每天都有不少新老卖家因为各种原因被拍死在沙滩上。有很多跨境电商这些年抓住机会赚得盆盈钵满，当然也有一些不那么幸运的人折戟沙场。

作为一个近距离的围观群众，今天来聊几句我对这个产业的印象和一些小故事。

有幸从2015年就开始帮助处理一些跨境电商在美国碰到的知识产权官司。第一个案子好像是关于婚纱的版权案子，后来回国的时候还去参观了一位客户在苏州的婚纱生产基地，才知道婚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对外产业。

这些年下来陆续处理了几千个五花八门的案子，牵涉到至少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品牌，让我这个不爱Shopping的人也成了品牌专家。最近两年又开始帮其中跑得比较快的一些跨境电商在美帝电商平台维权。

感受到这个群体在这个过程的蜕变成长，从一开始被维权律所割韭菜，打得找不着北，到现在开始用积累的知识产权来维权，保护他们的市场地位。而这个变法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年之内，速度之快让人拍案惊奇。很多国人非常聪明勤奋，只要给一个自油发展的空间，他们就能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在聊电商知识产权的权力游戏之前先聊一聊律所。针对电商维权特别有名的有好几个原告律所。因为北伊利诺伊州的联邦法院是这类案子最多的法院，所以法院所在的芝加哥聚集了几个最活跃的原告律所。Greer Burns and Crain Ltd.，简称GBC。

这个律所是电商圈里第一号镰刀手，根据商标智能检索网站Huski.ai的统计，他们至今已经递交了差不多一千个商标侵权诉讼案子。几乎全是以打击假冒品牌为名，每个案子平均告的中国卖家数从1-2百到7-8百不等。差不多有几十万个电商店铺被GBC起诉过。

另外一个针对电商侵权案子比较多的是佛罗里达州的Stephen M. Gaffigan P.C.（简称SMG）律所了。至于谁最先开始发动这些大规模商标维权案子有些争议。

SMG认为他们是鼻祖，GBC是跟他们学的。但是SMG主要代表一些奢侈品牌，以打假为主。被SMG起诉的基本上都是真的卖假货的。而GBC的打击面比较大，有些电商店铺并不是故意卖假货，但是不知情或者不小心的情况下用了商标关键词而被起诉。

举个例子，早期很多人因为卖的太阳眼镜里用了Wayfarer这个英文单词而被Ray-Ban品牌告。Wayfarer是徒步旅行者的意思，早期很多电商抄袭别人的商品listing，根本不知道这个词也是个注册商标，大批中招。所以电商圈对GBC的印象更深。

下一个出名的原告代理是Keith Vogt的律所了。他们律所代理的几个品牌让很多人都措不及防。大家熟悉的飞盘(Frisbee)和呼啦圈在(Hula Hoop)都是普通英文单词，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两个词都还是有效的商标。使用这些词在相关产品上都是侵权的。

这两个品牌到现在还是会有很多人中招，因为这两个词太普通了，本身就是产品的常用名字。很多人都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是注册商标。曾经有人尝试过以商标名通用化(Generic)的理由去把这两个大杀器级的商标无效掉，结果未遂。这两个品牌一直在维权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商标有朝一日被无效掉。 

另外一个必须要提的律所是HUGHES SOCOL PIERS RESNICK & DYM, LTD.（简称HSP）。他们应该是2019年左右才开始做这类案子。这个所出名就是他们代理了Emoji品牌人的案子，用这个Emoji（表情符号）已经告了几十个案子，让很多不知真相的电商躺枪。

我跟这些律所打了好几年交道，也知道不少他们的趣闻轶事，不过基于我不评论同行的原则，就不在这里八卦他们的故事了。近两年还不停的有新的律所加入这个割电商韭菜的维权游戏，都有打过交道，就不一一赘述了。

这些年很多不幸中招的电商为了在美国的知识产权侵权案子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如果确实有侵权问题的话，美国对假冒商标的行为惩罚很重。法定赔偿从1000到20万美金不等，如果判定为故意侵权的话，一个假冒商标最高可以判200万美金赔偿。一旦被起诉，付出的和解代价往往从几千到几十万美金不等。但是这些原告律所的维权案子，也带来了些积极的效果。让电商变成了一个最有知识产权意识的群体，也不需要政府来引导宣传。

在看到品牌价值之后，一部分电商从之前的铺货模式转型成做品牌产品。有不少闷声发大财的电商已经做出了不小的规模，开始被自己的电商同行模仿了。

因为面对跟卖等恶性竞争问题，亚马逊从2017年开始了品牌登记项目，鼓励每个卖家都拥有并登记自己的品牌。这也就引发了一波为跨境电商服务，申请美帝和其它海外知识产权的浪潮。

跨境电商大量申请美帝和其它国家的商标专利等知识产权的事情，我之前有聊过几次。电商的队伍非常庞大，自从亚马逊开始鼓励卖家自有品牌之后，海外商标专利申请的需求量非常大，所以国内，特别是宇宙中心的深圳涌现出了很多的代理公司。但问题是不少这样的公司都缺乏资质和专业训练，递交的申请里面经常有错误和虚假信息。他们比较擅长的就是打无底线的价格战，把美帝商标申请变成了一个卖白菜的业务。

现在还有人在尝试代理美国的侵权和解业务。商标申请表面上很容易上手，但是里面的坑很多，看似一个小问题很可能让你的商标证书成为一张白纸。等到需要打官司维权的时候可能就傻眼了。

跨境电商一窝蜂奔向美国专利商标局(USPTO)也把美帝吓坏了，加上其中很多申请都有假信息或假材料造成了很多困扰。已经好几个审查员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顺便聊到过这个事情。之前USPTO还想用美式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一开始是发函，苦口婆心的劝退。后来又改规则，把商标申请系统从之前的开放系统改成封闭系统，加强用户管理，后来又要求外国申请人必须有美国律师来代理。

后来发现这些措施在中国人面前通通没用。用美国律师没问题，一开始很多人把申请人变成一个假的美国名字和地址。后来又开始找不知道风险，愿意很低价挂名的律师。不过审查员们的抱怨和之前无效的措施，还是让美帝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USPTO这两年改了之前做好好先生的姿态，开始下重手整治这个问题。

一开始惩治没有美国律师执照的外国代理公司，这些被处理的代理公司名下的申请一并作无效处理，让不少电商客户遭受重大损失。最近也开始惩治一些挂名的美国律师了。几个月前刚暂停了一位叫Jonathan Morton律师在USPTO执业的资格，这位老兄好像人在日本还是新加坡，2020年名下的商标申请数量是18000多个，是美帝律师中的第一名。如果算8小时工作日，365天不停工作的话他每6分钟就会递交一个美国商标申请。当然具体工作其实都是合作的代理公司做的。

美帝律师的职业道德约束其实是比较严的。比如任何签字的文件律师是有合理调查文件内容属实的责任的。可以找助理来做，但是必须在律师的亲自督导之下来做事情。而不是由远在万里之外的不相干的人来挂你的名字操作。

下面是美帝过去三年商标递交量的律师排名截图(来源是Trademarkia.com)。这位Morton律师2020和2021年都是美帝排名第一的商标申请律师（虽然他估计一个都没看过），但是到今年就从排行榜消失了。看这个排名榜很有意思，每年前10名的排名变化很大。而且经常是行业内没有听说过的律师名字。2015年之前很少华人律师名字进前十名，但是过去几年的前十名基本上都是华人律师，而且来来去去不停在变化洗牌。

对跨境电商来说，这些事情也可以说是一个学习和提高的过程。加上亚马逊平台从去年开始的整治活动，给了之前野蛮生长的一些跨境电商当头一棒。有些倒下去了，也有很多学到教训，走得更稳了，特别是在合规经营上很多跨境电商越来越重视。

我说了，跨境电商这个群体很特别，聪明人很多， 跨境电商的机会是面向全世界的，饼可以画得很大，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这几年亲眼看着一些有远见的电商成长起来，从一开始被割韭菜，到现在来维权割别人的韭菜，深有感触。电商圈已经出了很多有名的大卖企业，希望这个圈子越做越大，越做越好。

Tim Wang – 美国知识产权诉讼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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