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重要人物，著名人物太多了，看着就觉得烦，所以，我们决定推出一个专栏，叫“次要人物研究所”，这是栏目的第九篇人物专访。这期是由主笔板邪特邀诗人乌丫一起完成的。
《自我像》 | 敢朗作品
01
随 记
凌晨两点，他翻过两道墙回到自己的床
来厦门之前，我和敢朗只见过一面。
敢朗是我的广西老乡，他家在广西南丹，我家在广西罗城，相距两百公里。2018年我到厦门，一开始只认识他一个人。当时敢朗住在海沧莲塘别墅旁边一栋民房的四楼房间。他每天凌晨三四点才睡，抱着吉他在房间里弹歌曲，画画，读书，饿了下楼买点面条，买两包五块钱的烟，然后上楼继续待着。
他的脏衣服积得多了，就拿个包装着，到海沧街道的另一个朋友陈岚那里洗，顺便聊天，吃饭，玩耍。如此往复。
阿隽、岜農、亚云等朋友画的敢朗
有一阵时间，他的颈椎病很严重，痛得厉害，隔三岔五要去长庚医院看病。那时，他戴着个脖套，每次朋友聚会他都会提颈椎的问题。他说，他比较像梵高，哪天可能会把耳朵割下来送给我们。他也对大家说过，幸好有我这个老乡，要是哪天客死他乡，还有我帮他把骨灰送回家。
前两天，我和一行朋友到了他家，不过不是来送他的骨灰。而是敢朗邀请我们过来玩耍的，他前段时间从厦门回来，把自己的房间和书房重新装修了一下，墙刷白了，书本器物也都各自分类摆放。他的颈椎完全好了。
《自画像2》| 敢朗作品
敢朗在沙坡尾住下的时候他的颈椎就已经好了。今年五月下旬，他从福州回来，经历了十个月跌宕波折的福州生活之后回来，成为次要人物研究所的驻地艺术家。他带回了一批作品。
疫情期间，他被困在福州一个小区朋友的柴房里，整整一个月，不敢露面。在这之前，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加上被疫情困于斗室。悲愤交加之时，用木板、丙烯和铝片等综合材料创作了一批作品。
敢朗“枷锁”系列装置作品
在沙坡尾住下的敢朗，不再整天唉声叹气了，彼时的沙坡尾从疫情当中慢慢恢复过来，巨量的信息开动齿轮，处处是新鲜和刺激，敢朗和沙坡尾一起恢复了元气，他开始静下心来，画了很多充满魑魅魍魉的奇趣线描画，还做了咖啡托盘等等手工艺品。
八月份，经过我推荐，敢朗参与了由艺术家林中飞策展的「斯有何乐」艺术展，他那些在疫情期间创作的作品得到一次全面展示的机会。在这次展览上，他的这批作品全部卖掉了。敢朗感叹，他原来万万没想到，搞艺术竟然也能赚到钱。
敢朗作品
这次展览之后，敢朗好像得到了激发，他开始更加勤奋认真地对待艺术了。在林中飞的邀请下，他每天中午起来，花费一个多小时从沙坡尾搭乘公交车去到林后艺术公社画画，然后在夜里回到沙坡尾，和沙坡尾避风坞旁卖冰激凌的土耳其人闲聊两句，然后又回到房间里继续鼓捣。
这次访谈是在广西南丹里王的那田农舍里进行的，这是音乐人岜農和朋友一起弄的一个地方，岜農在这里过着半农半歌的生活。敢朗和岜農是小学同学，而敢朗的艺术之路，也是由岜農激发的。乌丫和敢朗围着火塘，磕磕巴巴地聊着，柴火烧得噼啪响，余烟腾空而起，从房顶窜了出去。聊完之后，敢朗跟着岜農的车回家，他忘了带家门钥匙，是夜凌晨两点，他翻过两道围墙，才得以进入自己的房间睡觉。
W:你是怎么开始画一幅画的？你的作品，特别是那些手绘，可能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看了都不知道是在画什么的。你好像也表示过对主题和意义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是，总有一个什么东西在激发你去画一幅画吧？至少一个动机？L:不是对主题和意义不感兴趣，只是不想那么直白。我只是希望抽象或者隐晦一点，或者说，温柔一点，好玩一点，不那么粗暴地去表现这些。事实上还是存在很多种情况的，第一种是动机很明确的，一开始就知道要画什么了，比如你要我画的那个头像，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有点被困住了，我就把我知道和理解的画出来；第二种是有动机但比较模糊的，比如面对一个场景画手绘，可能是一个物件，或者一个人，我被它们的某个特性吸引，于是就给它们一个造型，一个圆圈、弧形，或者一个像栅栏一样的形状，然后从这些造型形状开始延展开去画；第三种就是没有什么明确的动机的了，我只是在纸上乱画，心随笔动，画出一个圈，一条线，然后再顺着这个圈或者线画，一直画到有个点跳出来，或者说出现了某种倾向，这个点或者倾向，就成为整幅画的一个基调。L:可能说成倾向比较准确。比如我画出一截曲线，这个曲线延伸下去，它可能就是波浪，它有一种要成为波浪的倾向，那我可能就会把它画成波浪。或者我画一个圈，它是内旋的，它就有了成为漩涡的倾向，我就会把它画成漩涡。W:这种状态会经常出现吗？这三种状态，哪种是最经常出现的，哪种又是最难出现的？L:实际上第二种状态最难。因为当我面对一个场景，一个物件或者人，有某种东西打动了我，我想把它画下来，但我其实不太知道那是什么。这需要在随机里去把控，在未知的状态下去知道一些什么。第一种和第三种反而简单一些，因为一个是完全已知和可掌控的，一个是完全随机与不能掌控的。第二种夹在中间，模模糊糊的，也很难遇到，属于可遇不可求但却是我最想得到的一种理想状态。W:这么说来，其实你还是在画一个东西，表现某种主题或者意义的。W:我很想知道，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在你的画中的，人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都是一些曲线、弧形、圆圈或者方格栅栏的形状，它们仿佛又在构成一个建筑形体，某种机械的形象，有些看起来甚至是会动的，在生长的，像一棵树那样在生长。这甚至有点可爱和天真，也很古怪。当然，也有未来感，那种机械赛博的未来感。你是怎么画出这些东西的？——我其实应该这样问，绘画中的阿朗，是怎么去看、去观察这个世界的？L:怎么说呢，这首先不可能是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或者我眼前看到的这个样子的这个世界，并不足以激发我动笔去画。我还想看到它的过去和未来，它的另一面。有没有一个和它平行的世界？一个人，他的头是一只鸟、身体是一座房子或者一个符号，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空间，如果是一组钢琴键图案，它的形态最终会怎样？如果我把它其中的各种物件、人与场景按照一种数学排列的方式排列呢？我试图以一种多重身份的视角去观察，这其中当然有现在面对这个世界这个场景的我，但也还有一个记忆中的过去的我，可能还有一个想象中的未来的我。现在的我在画一个眼前的人，记忆中过去的我让我把他画成一台机器，可能有点可爱吧，想象中未来的我让他动起来，让他生长，有一种朝着未来进化的趋势。小时候我在南丹，我家就在一个县城郊区的厂区路边，你刚去过的，你也见到了，周围都是工厂。那时觉得最好玩的就是厂里的那些机器，事实上除了机器，我也不太可能看到别的什么东西。我和几个小孩经常溜进一些厂房里去，偷一些机器零件来玩或者拿去卖。这些成长经历肯定会影响到我的，也是我现在喜欢把人或物件画成机器的原因吧。W：其实你的画或者装置作品，我是看到有一种紧张感的。不仅可爱，怪异，其实还很紧张。这中紧张也是这个地方的影响吧？L:你不知道，我们家门口以前经常死人的，那里可能是南丹县城车祸高发路段之一了。我爸那时也开车，而且开着开着老是急刹车，每次我听到楼下有急刹车的声音，都赶紧打开窗从二楼往下看，就怕是他。我们家的大门从小到大都是锁着的，因为有很多小偷，家里都被偷了好几次。今晚，我前脚一走我爸后脚就又给锁上了，惨的是，我刚好又忘了带钥匙，等下回去只能爬墙了。我经常忘带钥匙。我家围墙是那种上面埋着玻璃片的，不让小偷那么容易爬进去嘛。每次爬围墙回家，我实际上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W:说到小时候和你的成长，有个问题可能是大家想知道的，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画画的？L:是因为我妈的影响。我妈喜欢画画，煮饭煮着煮着就用白粉笔在地板上画东西。我们在外面玩，一回家突然发现厨房的地板上多了一只白花花的鸡、鸭子或者兔子什么的，觉得很新奇，可能那时候就喜欢上画画了。还有我现在为什么跟你们坐下来聊个天什么的就喜欢画你们，其实也和上学的时候有关系。我是一个时间观念极差的一个人，从小就很差，经常迟到，上学都是要迟到十几分钟的。老师就罚我到黑板下站，面对着大家。我那时就喜欢观察人。我老是看那些同学，一个一个地看，这个看起来像一只鱼，那个像一条狗，那个又像一头鹅，所以我现在为什么画人都不成人样，我画你们，也会画成鱼、狗、鹅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W: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画人的？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意识，觉得人可以画得不像人，甚至是像现在这样用圆圈、曲线、弧形或者机械形体等等去表现？L:也应该是很小的时候了。当然我跟大家一样也是正常的，都会看到人的这样一个形体和它的协调比例等等，但有一次画一个人的手臂，我画出一条线，我就让它延伸画下去，一直到让我觉得舒服、自在。这种让线或者其他形状延伸、扩张的舒服和自在感觉我一直很迷恋，就算后来接触到比较正经的那些绘画理论、技法，我都不愿放弃，一直还保持着。W: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这样画画，最有成就感，最让你觉得痛快的是什么？L:就是画出一条延伸的线，像一条路一样延伸的，我可以在上面骑个单车，吱吱呀呀摇摇晃晃一路向前开去，在各种时空或者纬度里面交错，没有概念，没有时间，没有约束。 互动话题 你身边有什么很怪异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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