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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需要主张』

在宁泽涛和中国女排之间，

中国体育来到了转折路口

撰文｜张丰

里约奥运会结束了。里约路途遥远，很少有人能到里约看奥运。由于时差关系，很多比赛的直播都在深夜，这也影响了它在公众中的传播。在微博上，王宝强离婚这一件事的流量，几乎相当于奥运会关注度的一半。但是，对中国人来说，里约奥运很有可能是意义复杂的奥运。如何总结本届奥运会，对90后网友和国家体育总局来说，可能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最明显的是，中国奥运会的金牌数大为减少。2008年北京奥运会，中国在金牌榜上全面压制美国。很多人清晰地认识到，这并不能说明中国真正超过美国，但是，相当多的人会以为，至少中国军团已经站稳了金牌榜第二的位置。伦敦奥运会好像证明了这一点：美国46块金牌，中国38块，而东道主英国36块金牌紧随其后。考虑到东道主优势，中国第二的名次应该是稳固的。在里约奥运上，中国只获得26块金牌，反而被英国超越了。另外一个参照是俄罗斯，即使面对田径大面积被禁赛的情况，俄罗斯队金牌数的下滑幅度，都没有中国大。此消彼长，中国体育竞技水平毫无疑问是大大退步了。

里约奥运会奖牌榜

如果认真回顾里约奥运会，一些场面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举重项目，有运动员赛前突然抽筋不得不退赛，而在比赛中，更是失误连连；跳水比赛，有运动员在预赛中四次重大失误；体操比赛，没有拿到任何一块单项奖牌。奥运开始前，中国男篮主教练宫鲁鸣说：“成绩不是主要的，能安全比赛就好”，这样的说法，显得运动队教练这个层面，对巴西的了解和普通网友一样，都停留在被媒体误导的层面。种种迹象表明，和往届奥运会相比，中国队的准备明显不够充分。

本届里约奥运体操比赛中，中国队没有拿到任何一块单项奖牌。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空前成功，让民族主义情绪在赛场上得到充分释放，实现了中国体育界对功名利禄的一切想象。以往，中国体育完全以奥运周期为自己的备战参考，特别强调队伍的更新换代，能够连续三届奥运会的运动员非常少。但是在里约奥运会上，我们看到了太多参加过北京奥运会的老将。即使曾以善于提拔年轻运动员闻名的李永波，也感叹自己的队员太老了，打来打去就这几个人。中国女篮，在2015年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实现新老更替，那些北京奥运会的主力，仍然是球队核心。只有郎平的女排，在2013年后即下决心革新，成效也是明显的。

很大程度上，中国代表团仍然在吃2008年的老本，以2008年为目标培养的运动员，在2012年时还算风华正茂，但是到了2016明显就力不从心了。从根本上说，2008年奥运会后，中国并没有明显的“里约战略”，或者说中国对里约的期待本来就不高，成绩出现大规模下滑就成为必然。这种趋势，在英国队身上也很明显。伦敦奥运会前，英国为了在本土取得一个像样的成绩，利用发行体育彩票等办法对优势项目进行倾斜，大大提升了自行车、田径和游泳等项目的竞争力，这种“举国体制”不但在伦敦奥运会上取得了成功，余热甚至延续到了里约，这就是里约奥运会英国“崛起”的奥秘。

里约奥运会日本代表团获得12块以上的金牌，比伦敦大幅提高。这很有可能是2020东京奥运战略的前期效益。日本代表团也信誓旦旦地表示，到2020年会给世界惊喜。鉴于中国公众的民族感情，那种局面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如果中国队继续处在下滑的通道，4年后输给日本也不是没有可能。

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在里约做了初步总结。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专门谈到了傅园慧：“游泳运动员傅园慧创造了个人最好成绩并获得奖牌，她在赛后的采访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欣喜正是对享受体育运动、超越自我、追求卓越的奥林匹克精神最好的诠释，是体育运动中最能感染和打动人心的一种力量，‘洪荒之力’这充满个性的幽默表达，已成为网络和媒体最流行的语言，更是代表和展示了当代中国运动员自信开朗、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和风貌。”

傅园慧的出现是本届奥运会的一大惊喜。

这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信号，说明国家体育总局和网络舆论之间，能够有良好的互动。本届奥运会上，傅园慧在网络上引发了一场语言风暴。她说的那些话，本来是朴素无华的自我表达，在充满了民族主义宏大叙事的奥运舆论场上，却引发了“泥石流”一般的效应。但是，媒体对傅园慧的“革命性”有夸大的嫌疑，外国媒体把她说的话置入“女权主义”语境，认为她勇敢地在里约说出了自己来例假的事情，简直是对男权话语的反抗。这种看法估计傅园慧本人都会感到惊诧，她所代表的只是中国普遍的90后话语而已。

跳水队队员秦凯，在奥运会赛后颁奖时向何姿求婚，成为本次奥运会上“最感人”一幕。

同样引起关注的还有秦凯向何姿的求婚。一位素来持批判立场的朋友，看了那段求婚视频也被感动哭了。这次求婚的价值当然要重于一块金牌，不善于表达爱的中国人，在奥运赛场上勇敢地表达爱情，在“爱国”的大合唱中，这种个人之间的爱，显得弥足珍贵。

“洪荒之力”、浪漫求婚，再加上宁泽涛的完美肉体，中国人在里约呈现出了与以往不同的精神。非常庸俗地说，这其实是中国整个社会发展在体育上的一种反映。充满个性的90后走上历史舞台，他们对以往说教式的言说方式感到厌倦。除了成绩，中国人开始从“消费”这个角度来看待体育。广大女性对宁泽涛的赞叹，就是一场消费主义的狂欢。

这种变化是革命性的。中国人开始以新的方式来观看奥运，奥运不但是“更高、更快、更强”，也是快乐的源泉。如果国际奥委会主席能看到中文网上的话语狂欢，看到傅园慧一夜之间多了几百万粉丝，他一定会对陷入中年危机的奥运会重新燃起希望。

对体育界来说，观众趣味的变化，可能意味着一个巨大的机会：中国体育是否到了可以彻底摆脱举国体制的模式，而进入一个依靠全民体育的新模式？

我家周围2公里范围内，有4家大规模的健身中心。游泳池里永远人满为患，尤其是暑假，小孩子们像鱼一样在水中互相追逐，变换着各种泳姿；每个像样的城市都在办自己的“国际马拉松”，智能手机用户每天在朋友圈比拼着当天的步数；中国足球市场回暖，大牌球星纷纷前来淘金。经济转型期，体育产业成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这一切，都让中国体育有可能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

从长期来看，中国必须走向全民体育的道路。以体操为例，在里约奥运会上，和中国军团的坠落同时发生的是美国体操的崛起。美国有3000多家体操俱乐部，10万左右注册的体操运动员，广义的体操人口达到了5000万。相比之下，中国人口虽然多得多，但是练习体操的只有区区数千人。体操是美国少年最喜爱的运动之一，一个漂亮的空翻就可以让人获得极大自信，而中国的体操，则始终伴随着类似“体操女童是中国的耻辱”这样的争议。这就是全民体育与举国体制的区别。

观众对女排的疯狂追捧，说明成绩仍然至关重要。

里约奥运会金牌少了十多块，在网上并没有引起大讨论，也没有人要求体育总局对此负责，这是非常好的氛围。甚至有媒体专门呼吁，金牌和成绩其实挺重要——这说明公众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现实的残酷，中国女排的奥运决赛，创下里约奥运的收视奇迹，为中国奥运完美收官，但是，中国女排联赛，却很少有人观看。偶尔看到电视直播，看台上人烟稀少，一点都配不上人们对女排的热情。

观众对女排的疯狂追捧，说明成绩仍然至关重要。如果女排输给巴西，就不会后面的故事了，也就不会再有女排精神的热浪了。但是，中国女排能够赢下巴西，本身是非常偶然的，这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之所在。如果中国真正放弃“举国体制”和“金牌至上”，势必造成2020年奥运的更大滑坡，这对体育本身可能造成一种严重伤害。

这是一个转折的时代,也会是一个充满困惑的时代。那些通过艰辛努力获得金牌的人，比如举重项目，不可能再得到过去那样的荣耀，他们看到傅园慧和宁泽涛的荣光会感到辛酸。但是，如果傅园慧和宁泽涛安心做一个网红，他们也将很快被网络所抛弃，人们会要求他们去追求更好的成绩。这就是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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